倾听一条河的诉说
原标题:倾听一条河的诉说
我个夏天,我站在岸边,在倾听一条河的诉说。
“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最早知道这条河是从这首民歌开始的。自幼在老哈河畔美丽的草原自由自在长大的蒙古族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了遥远的地方,因为远离家乡思念亲人对着从家乡流过来的河水倾吐自己的思念之情,后来她的故事被人们用沉浸着思念优美抒情的曲调传颂开来,成了著名的蒙古族民歌《诺恩吉雅》。
老哈河是一条内陆河,发源于河北省平泉县西北山区柳溪满族乡,从宁城县甸子乡入内蒙古赤峰市境内,流经赤峰市东南部的喀喇沁、元宝山、松山区、敖汉境内。当老哈河像一条洁白的哈达,曲曲折折地飘荡在科尔沁沙地,准备在翁牛特旗东部与西拉沐沦河牵手时,又十分依恋地划出了一段弧线,那里因此得名白音套海——富饶河湾的意思。据说,这里就是诺恩吉雅姑娘马儿拖着缰的地方。
这是一片富饶丰美的土地,特殊的地貌形成了这里的湿地、草原、沙湖的独特风光,每到春秋两季,都有大批的候鸟在这里栖息。这里的村民们种水稻,养牧,看天鹅起落翱翔,日子过得滋润安然。那一年春天,我曾和朋友专门到这里看天鹅,远远地看到小湖泊上一片白白的水鸟,还以为是当地人养的鸭子,及至看到它们时而凌空起舞,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鹅了。我们近前停下车拍照,天鹅对我们的举动并不以为意,像是早已见惯不惊,该干吗干吗,我们想要拍飞翔的样子还要拍手轰它们才肯飞起来。
原来,这里的人们素有不轻易伤害飞禽的习俗,对天鹅更像是朋友一样,视天鹅为吉祥之鸟,遇到受伤的天鹅还会抱到家里救治抚养,直到伤好离开。我想,天鹅喜欢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环境,另一方面或者是因为这些爱护它们的人吧。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又是幸福的,试想每天清晨当你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叫醒你的是白天鹅那美妙的歌声,或者你推开门看到的就是牛羊在徜徉吃草,百鸟在婉转啼鸣,该是何等的诗意和美妙?如此仙境般的地方,难怪远嫁的姑娘会那般怀念她的故乡。
与黄河长江相比,老哈河或只算是一条小河,它仅仅是西辽河的一个支流,虽蜿蜒曲折,全长也不过几百公里。可就是这样一条河,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并伴随着一个美丽的白马和青牛的爱情传说。《辽史》中记载:“神人乘白马,仙女驾青牛车至木叶山二水合流而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相传远古时候,有个漂亮的小伙子乘着一匹雄健的白马,沿土河(今老哈河)顺游而下,遇上了一个驾青牛车沿潢水(今西拉木伦河)溯流而上的美貌少女,在两条河汇处他们相遇且一见钟情,结为夫妻。他们就是契丹族的祖先。据史料记载,契丹首领叫奇善汗,他有八个儿子,后来就分为八部。到辽朝时候,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两水合流处的木叶山,建立了奇善汗的庙宇,庙内有他和八个儿子的塑像。辽朝的军队每次经过那里,一定要进店祭祀祖先。
那对骑白马驾青牛车的年轻男女在这里倾心相爱,他们的八个儿子金戈铁马。在金庸的笔下,契丹民族民风彪悍,恩怨分明,重信重诺,开放而又善于学习,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民族品质才让他们创造了大辽帝国二百年的文明。
几年前因为写长篇历史小说《消失的草原帝国》曾和几位作家一同寻访契丹的祖源,沿着老哈河走过几天。在欣赏这条河时,我一直处于倾听状态,倾听那条河里流淌着的古老历史,倾听她的起源,倾听远古契丹始祖美丽的传说。在那日夜奔腾的波涛里,在那水草肥美的老哈河两岸,白云赶着牛羊在草原上奔跑。在老哈河水流过的地方,留下的不仅是传说,还有那个古老民族的断壁残垣,在历史的长河里,那个古老的民族像飓风呼啸着狂过几百年,却又迅速地消失,而延续下来的民族血脉只有这条河。
一条河滋养了一个帝国的伟业,一条河见证了一个民族的消亡。这条河呀,看惯了无数的春花秋月,经历了无数的荣辱兴衰,它如一个睿智的老者,默默无言,静静地流淌,任凭我的思绪顺着河水穿越千年。
这个夏天我又来到了这“白马遇青牛”浪漫爱情故事的老哈河畔,在那天鹅起落的地方,我遇见在河边打草的当地人,他们边说话边挥舞着手中那长长的钐刀,样子极优雅。我过去和他们闲话,打草的四个人是一对夫妻和一对父子,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当他们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拿出带着的咸鸭蛋,西瓜,自家烙的发面饼邀我们一起吃。年长的那位父亲还拿出了一小瓶二锅头。我看到那打草女人手上涂着鲜艳的指甲油,尽管经常劳作让她的手粗糙并带着泥土的印迹,可这并不影响她对美的追求,也像时下城里流行的那样,十个手指涂了红红绿绿两种颜色。对美有如此的追求也许还是源于他们的血脉吧,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也和他们脚下流淌着的河水一样,浪漫而富于幻想。闲话中,我还意外听到了另一个传说,“契丹可汗的八个儿子中,三儿子最好惹事。一天门口来了一个行乞的喇嘛,三儿子把这个乞丐摔死在老哈河。后来,乞丐死的地方长出一个山来。这个山叫‘合布特山’(译为卧石山)。有一年发洪水,山把水挡住了让河水改道,从而淹没村庄,冲走牛羊,冲毁草场,许多灾民变成乞丐。可汗让人立三块石头当锅撑子,一面用大铁锅煮粥赈济灾民,一面让三儿跪在老哈河边,鞭打他让他认罪。以后,老哈河又改道回去,留下了这片富饶的河湾……”
年长的那位父亲也不过六十多岁,喝了两杯酒后竟讲得绘声绘色,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说,你们看,可汗当年做锅撑子的地方现在长成了锅撑子山,还有三儿下跪的地方长出了乌其格哈达,也叫认罪山……旁边的女人用涂了指甲的手捂着嘴偷笑,小声对我说,“别信他的,俺舅过去是说书的。”
是呀,往事逾千年,谁又能说得清哪个是传说哪个又是演义呢?我站在老哈河岸边,不由感慨万千,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个强盛一时的帝国被另外一个帝国打败了,一个史诗般的民族走远了,走得无影无踪。文明被新的文明取代,强大被更强大打败,只有这条河还千年不变,汩汩流淌,以及岸边的青草,春荣秋枯,花落花开。
一条小小的河流竟然承载着这么久远的历史,可是更多的河流就像我们的祖先们,只能默默无闻地出生,然后再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他们一生的经历,也是默默无闻的,在史籍上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由此,我由衷地对河流充满着崇敬之情。(李文宏)